不久前，ECO氪体在上海见到了孙继海指导。昔日他是「中国太阳」和「曼城名宿」，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位在青训和足球公益领域深耕了三年多的大家长——海儿叔。

面对面，我们与孙继海基于当下足球的「大环境」「留洋」和「青训」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后者也透露了他所观察到的中国足球青训中的「毒瘤」现象，以及做青训遇到的最大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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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ECO氪体   A：孙继海）

关于大环境

先来看看「海选未来」宣传片里的一句话：

Q：这个话是您做「海选未来」以后才有的感受吗？还是说您一直认为其实在我们这片土壤上，只要方法得当，一定是能有一批的足球人才成长起来？

A：其实作为中国的足球人，我们不太愿意承认中国足球退步了，可能换一种说法——我们没有其他竞争对手进步的那么快。我觉得本应该很早就不断会涌现出来的能够站在5大联赛的球员，我们非常少可以见得到。

过去「村子里边只有一个希望」，现在也没了。我认为我是在这个体系下成长和锻炼出来的，那么延续这样的一个体系，再加上随着时代科技进步，有很多的体育科技助力的话，这个事儿并不难，而且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Q：公允来讲，是不是我们自己的足球理念其实也在进步，只是相比其他国家进步的速度较慢，甚至不如咱们自己之前的速度，从而显得我们是在退步？

A：有进步的地方，这个必须得承认。大家可能还是会抱怨说「球场还不够」等等，但相比我们小时候的训练条件，装备和基础设施已经改善了很多。

但是，有很多「干扰到足球」和「不符合足球规律」的一些事情，是从我们的角度来说看似很低级的，仍然在青训和足球圈子里面屡见不鲜。有的时候我们看到都会无奈的摇摇头，内心里边说实话是很纠结的。

我们会觉得真不应该如此。中国的足球已经变这样了，应该是所有的人，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专业人才，大家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去把这个事做好才对。

但是我真的不确定我能不能带来推动和改变。

Q：会觉得阻力很大？还是说个人其实在这里头很渺小，哪怕是您这样的一个传奇球星？

A：其实困难挺多，方方面面的，因为足球是承载在社会当中的，受到社会的大环境影响会非常直接。

可能经济上的投入已经是相对困难的，但远比你自己资金投入更为困难的，是整个足球行业里边的人，或者说关注中国足球的人。

所有业内的或者周边的，大家对中国足球的这样一种「认知」，是我觉得我做青训最大的一个阻力。

比如，有多少家长现在愿意让孩子把足球作为他「终身的职业」？

Q：您踢球的时候，想得是不是没这么复杂？

A：对，就很简单。因为我从八几年就开始练球了，那个年代说白了，还没有职业联赛，并不知道踢足球是什么。但同时也很简单，孩子喜欢踢，家长就会支持，去练就好了。

但现在肯定不是这样了。我不知道咱们身边的朋友有没有小朋友，你会不会敢于去赌上这一把？所以这个就是「认知」。

为什么我那个年代是可以的？那个时候的认知是：孩子喜欢、高兴，对他身心有好处，支持！

但现在的认知不是了，对吧？

如果中国的足球如果能像英国一样，我能很骄傲的说我儿子是英超球员，或者我父亲是在英超能留住的球员，大家把职业运动项目推崇到内心的这样一个高度，认知到这样一个水平上，那我可能就不干青训了。

但现在我们达不到。那么，我是在那个环境下成长的，我也受益于中国足球，我如果能有一点点的回馈或者推动，能作出一点尝试和改变的话，我就去做就好了。

关于留洋

Q：之前您提起「留洋」，说其实要理性一点——能出去固然好，但也得看这个平台的可持续性，是不是可以很好地培养球员。现在还是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态吗？小朋友是不是在某个阶段就一定要送出去，或者有其他选择？

A：其实我们的海外资源是毋庸置疑的，但其实还不需要这样的资源，家长更不需要说「你有这个资源，我把孩子送给你」。

好比清华北大他一直在那，皇马、巴萨、曼城、曼联也都在那。当你足够优秀，人家也就来抢你了。所以，不需要说一定如何，只是说能够借助别人更好、更优秀、更专业的这种体系，把一个有可能成为传奇的，或者说一个优秀的运动员放在那个体系下去锻炼——按照自认为合适的时间，一定该去做这样的事儿，但是你得足够优秀。

比方说现在像我这样的一个情况，都走下坡路了，肯定没戏。或者你看到这个孩子，他最多也就是个中超球员，没办法在英超、英冠或者等等的5大联赛去锻炼，没有机会你又何必强求。

关于青训

Q：目前「海选未来」计划运行到现在，符合您的发展预期吗？

A：符合，没问题，或者说我根本没有什么预期。

一开始是没有太了解整个运营的难度，做到一定时间，其实也有那么一丝丝退缩。跟我的合伙人也聊过，孩子越来越多，投入也越来越大，因为我们这个模式是让孩子在我们这没有什么费用的——管吃也管住，几乎就是买双鞋，比养在自己家还省钱。

后来我觉得，就慢慢做下去，总会有人看到你是真正在做事情，就会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比方说我们做的「海选未来」这种善款募集，660万的善款，然后有差不多十一万多人次的捐赠——这个事的意义不在于钱数，因为我们的投入远比这个多得多，最大的意义是能够唤醒关注中国足球的这些球迷和粉丝们，唤醒他们对中国足球的一个希望。

孙继海在社交媒体展示青训工作日常：与小球员们同吃同住、检查训练笔记和寝室卫生

很多人都会问：你做青训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你做青训最大的手段是什么？我觉得是通过青训培养出一个好人。

不是说在我们这的孩子每一个都有可能站上五大联赛，都有可能变成贝克汉姆，或者成为国脚、成为我，但是我有信心把他变成一个好人。这个可能是我有别于其他青训最重要的一点。

因为我们见到了太多教练员和家长给孩子们带来的引导，真的是毒瘤！比方说还没怎样就直接去指责裁判，家长一看教练员激动，马上在旁边喊黑哨......

Q：那么，您在英国这些年看到的梯队训练，他们会有类似的情况吗？

A：完全没有过。

我们小朋友今年夏天去到德国比赛，甚至连裁判都没有，大家就靠自觉。踢比赛输了赢了又有什么呢？现在很多国内的教练很功利，感觉比赛就像世界杯决赛一样，完全没有必要。

应该让孩子们享受、快乐地去踢球。

我对我们的教练员从来没有任何成绩的要求，我说输了没关系，打出内容、打出你训练的东西，而且就算打不出来，他平时练到了，将来也会顺其自然的展示出来。我说咱们不需要练，咱也不要跟裁判去抱怨，青少年比赛没必要，他们不需要特别注重竞技培养。

所以绝对不会听到我们的教练员去抱怨裁判，当然有时候会为了保护孩子，去争取。我们参加过几个比赛，有个孩子非常恶劣的对我们的孩子进行侵犯。我们教练确实忍不住了，去争论几句。

我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示范，而且我们的替补席走了，甚至会把上一场别的球队留下的垃圾都收走。这是我们一直在尝试着去做或者说影响的一些东西。

我们组织的比赛也会有球队来了后抱怨裁判，家长就在看台上各种喊、各种骂人。然后孩子后面是什么状况呢？恶意犯规！就在我面前，给我们小朋友直接踢受伤下场了，自己也领一张红牌下去了。

这是足球特别不应该出现的一个现象。但却一直在持续这种「所谓的传承」，非常可悲。

我试图想改变它，我也觉得我可以改变。

Q：有没有可能，对手知道这个是孙继海指导的队伍，憋着劲想较量一下？

A：没问题，这个是竞争，很正常，任何一场比赛都应该是憋着劲的。我们现在小朋友踢8人制，那我认为就应该是8个小男子汉跟8个小男子汉的比赛，甚至场下的包括两个教练团队都是在「决斗」。

但这有一点跟职业是不同的，是要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示范。职业比赛的时候您寸土必争，你要跟裁判去理论、去争取球队的利益，但是孩子不行。

还有，赛场上也会出现特别多不符合足球规律的事，比方说家长在旁边「传啊！」「跑啊！」「你往这射！」什么的......

就好比训练课，很多的家长都愿意走进到场地里边看，离得近看得清楚。但是你要知道这是训练课，有没有家长会走到教室，一推门进去，告诉孩子就说「你这个算的不对！九九八十一！」？有吗？没有，这就是规则。

但为什么在足球里边没有这个规则呢？

我的小朋友曾经也在青训练习，我去到那里从来不说专业的东西，我只是鼓励他，我说你要多跑，你要在场上拼，但从来不说你这个球要往那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