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尹航

直播，游过第一枪

直播间像一个小小的格子间办公室。几张桌子，一堆产品，一面墙被刷成蓝色，在手机屏幕中，人们看到的正是这块天蓝色背景。

这两场安排在毕业季的直播，对刘湘来说这也像一场大考，只不过最后不会得到一个分数，但是期间的筹备、开始前的紧张和焦虑不减分毫。

这种紧张感她熟悉——从5岁开始游泳，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上百场，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情绪。比赛前，她能感觉到四肢发热，每个细胞都想跳进水里，像油门踩到底一样狂飙。

直播开始后，从她的视角，她太紧张了。前半程紧张到「头都是紧绷的，发木」。但从观众视角，刘湘的直播和其他直播间没什么两样。她拿着一双运动鞋向大家介绍「这个配色我很喜欢，很夏天，而且跑步逛街都能穿。」像身边那个品味很好的朋友，买了一样好东西之后真诚地想要安利给所有人。

到了后半程，她渐入佳境。直播时离高考仅剩两天，有粉丝提问：「衣服高考前能到吗？」刘湘脱口而出：「拍下来以后好运在路上，永远不会迟到。」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漂亮的应对，但对刘湘来说这句话的意义远大于灵光乍现，也是一种启发：「其实直播这件事，只要有大框架就可以了，如果把什么东西都安排得很细致，拼命想不要出错，那么你就什么灵感都没有了。」

游泳运动员与带货主播——这一刻刘湘身上同时叠加着两个身份。她也犹豫过，「网上会有些声音会觉得说你之前拿金牌的运动员，然后现在去做直播了。」但后来她又想通了：「我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挣钱，去发挥自己作为运动员的一些影响力，没什么不好的。」

「就像比赛一样，我第一枪游过了以后，整个人就知道状态了，所以第二场会更放松一点。」

第一场直播之后，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总结经验，下次更好，这是一个积极的循环，也是一个运动员从比赛和训练中习得的道理。

破纪录、夺冠，属于刘湘的「人生预告片」

在刘湘的社交平台中，她置顶了一条视频。那是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的夺冠片段，她以26秒98的成绩，在女子50米仰泳项目中破世界纪录夺冠。视频中刘湘穿着玫红色泳衣，擦了擦脸上的水，举起双手庆祝——对于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这一刻都是一生之中的高光。刘湘也将这条视频看作「属于自己的人生预告片」。

仰泳是她的绝对优势，刘湘偏爱这个与众不同的泳姿。「其他所有泳姿都要低头，要不就是侧面换气。但是仰泳不用闷在水里，所以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仰泳，像是在偷懒。」

然而，让她一举成名的雅加达亚运会，却并不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比赛。在那之前的一年，刘湘在天津全运会女子50米自由泳半决赛中，以24秒32的成绩打破亚洲纪录。这是她第一次打破亚洲纪录，这场比赛的意义远胜于拿到了成绩。

「一直会有人说，你很有天赋，游得很好。我心想那又怎样？有天赋、游得好的人多了。」

「但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可以游得很快，可以破亚洲纪录，可以把保持20多年的亚洲纪录破掉。」

从那时候开始，她对自己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件事更确定了。

刘湘需要这种切实的肯定，来自一次又一次的成绩。每逢大赛，她也是心态平和的那一个，别人紧张地失眠，她沾枕头就睡着了。情绪好像有一个开关，由她自己控制，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选运动员体质」。

但从2021年开始，她走进赛场的频率变低了。

家人是一切

伤病对于正值巅峰的运动员来说是残酷的，刘湘的脊柱侧弯问题让她不得不降低训练量。而在身体条件之外，她也重新找寻到了生活的重心。

2021年，刘湘的父亲因病去世，她发了一条微博纪念爸爸，九张配图却没有一张是近期拍摄，全部是童年合影。她十几岁进了游泳队，新年常常赶上冬训，有八年没有回家过年。回过神来，妈妈也快要60岁了。

刘湘和妈妈

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是运动员的权利，但在社交平台上，不再频繁比赛对于运动员来说似乎是一种原罪。刘湘坦然地接受了所有评价，即便有些评价并不公正。现在，没有外出工作的时候，她和妈妈姥姥一起生活在青岛的家里。

家人。妈妈。爸爸。刘湘频繁密集地提到亲人们。他们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冠军父母」，那种会在背后掌控一切的家人。刘湘印象中，她得到的照顾是柔软体贴的，训练状态不好的时候，刘湘的妈妈会说「不行咱们就回家」。她依赖妈妈的开导和陪伴，她们像无话不说的好姐妹，这带来了几乎全部的幸福感。

刘湘和妈妈

于是她认清了这件事：家人才是一切。有的人争分夺秒地赚钱、争分夺秒地工作，刘湘现在则是争分夺秒地和家人待在一起。她开玩笑地说：「我承认，我就是妈宝女。」

以前，刘湘几乎去全世界各个地方比赛过，现在，她选择回到了妈妈的老家，在青岛这座城市里住下。即使她在广州长大，会讲一些粤语，但「我觉得有妈的地方才有家。」

青岛的家里，还有三只狗和一只猫，其中两只狗都是刘湘收归的流浪狗。一年前，她领回了一只被前主人抛弃、拴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小狗，家里还有一只同样是捡回来的、已经十几岁的小狗。

它有些岁数了，鼻子和脸上的毛都已经发白，刘湘看着它们，总是会想「万一有一天它们不在了怎么办？」想到这又立马不敢想了，她只能尽可能地待在家里，「能给他们的爱都给了，假如最后到了告别的那一天，我心里也不会内疚。」

她完全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反义词，刘湘总是在事物还没有离她而去时就已经开始将他们紧紧攥在手里。她尽可能延长一些美好的时刻，比如和家人、宠物共度的时光，或是更简单日常的东西，比如美食带来的味觉享受。

但是作为公众人物，她又逃不过被关注、谈论。这带来了一些烦恼，但她已经学会了逐个击破。

「做正确的事情」

提到刘湘的词条，后面常常跟着「女神」「美女」等等后缀，虽然对于运动员来说，外表并不重要的特质，刘湘则觉得自己「化了妆还好，不化妆就很普通。」她对外貌并非不自信，而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

曾经为了维持运动员身材，刘湘能吃的东西实在有限，现在为了作为视频博主出镜，她又开始严格控制饮食。但曾经有短暂的一段时间，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她尽情地享受美食，身材也稍稍胖了一点。就是这样一件小事，让她反复被攻击。他们会说——

「你发这个照片凭什么不让我们去评价？」

对于运动员的外表，似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共识：一个运动员下了赛场，就可以让人评头论足。如果是自己发布的照片视频，那评论会更不客气。更有甚者，会专门把刘湘的赛后采访视频后期处理，去丑化、攻击她。「我当时看到是很难受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信息。」她见识了互联网毫无由头的恶意。

这个阶段没有持续太久，渐渐的，刘湘也看开了：「有的人在网上点评、诋毁，但他不敢走在路上，去拍拍一个陌生人说，我觉得你很胖。你没有办法堵住别人的嘴，但是接不接受取决于你自己。」

刘湘的出发点简单纯粹。她发布自己脊柱侧弯的照片，希望能鼓励到面对同样问题的患者；她发布游泳教学和泳衣挑选的视频，希望能帮助到游泳爱好者；她直播带货，希望能把东西推荐给需要它们的人。

运营社交账号让刘湘觉得坦然。不论是直播还是短视频，她好像都有一种心气：看吧！这是迈入社交平台的运动员刘湘。她允许别人评价，但她不一定会接受。她把自己展示在无数块屏幕里，但只和有共同语言的人同频。

这可能也是与游泳共通的道理：拧巴会带来阻力。只有顺从水流，才能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