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孟桥

提到传统体育界的著名裁判，你会想到谁？是无人敢惹的光头足球裁判科里纳？是给了邓肯一记「微笑技术犯规」的NBA裁判克劳福德？还是时隔二十年重返世界杯赛场的中国裁判，卡牌大师马宁？

裁判，向来是体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上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令观众们津津乐道的体育往事。而在本月月初结束的杭州亚运赛场上，电子竞技裁判们也完成了自己首秀——准确的来说，他们的正式称呼是「亚运会电竞项目技术官员」。

真正让我们下定决心去联系亚运会电竞项目技术官员，并了解亚运电竞规则的契机，其实来自一次场馆内的拍摄。

在其中一组照片中我们发现，执裁的技术官员胸前竟然揣着足球比赛裁判用的红黄牌，而这种配置与更为观众们所熟悉的职业电竞联赛中截然不同。

图片来源：当代体育。

正是这个细节，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两件事：首先，不能简单粗暴地将亚运电竞与联赛电竞一概而论。在小项内容、执裁标准、赛事流程上，两者处于截然不同的体系之中；另外我们觉得，很有必要对本次亚运电竞的细则进行一次科普。

随着电竞入亚、奥林匹克电竞周、IOC成立电竞委员会等积极信号，电子竞技将不可避免地亮相于更多综合性国际体育赛事的舞台上。

作为来者，电竞要融入这些传统体育把持多年的舞台，研究规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跳过的一步。而刚刚结束的杭州亚运电竞，就是此时此刻最佳的研究样本。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找到了第十九届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国内技术官员杨森，从技术官员兜里的红黄牌开始聊起。

亚运电竞，什么样的行为要吃牌？

除了身兼本次亚运会电子竞技国内技术官员一职外，杨森同时也是中国大体协职教体工委电竞部主任、浙江省电子竞技协会高校专委会秘书长。据他透露，在本次的国内技术官员中，有不少都来自各大高校。

杨森（左）与魏纪中先生在杭州亚运会比赛现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技术官员所持的红黄牌是我们向杨森请教的第一个问题。而与我们此前隔空猜测的一样，在电竞赛场上「亮牌」的规则，与足球运动极其相似。

「国内技术官员（NTO）胸前口袋的红黄牌是充分参考借鉴足球项目的红黄牌制，我们都知道，在传统足球比赛中主裁判出示的红黄牌严格遵循两黄变一红的赛场极刑，这种判罚机制也被沿用到此次杭州亚运会的电竞比赛中。」杨森这样解释道。

关于技术官员「亮牌」的时机，以及判罚标准，杨森也给出了具体细则。通常来说，电竞运动员在赛场上的违规行为，主要被分为七大类，包括：

1） 破坏比赛进程；

2） 故意拖延比赛；

3） 消极比赛行为；

4） 挑衅嘲讽辱骂对手；

5） 持续违反规则；

6） 不正当获利；

7） 以语言或行为表示异议以及违反体育道德精神。

不同于足球比赛中犯规吃牌可能是中性词汇，电竞赛事中的红黄牌通常是属于恶性犯规。在技术官员组判定运动员违规之后，将会依据违规行为的具体程度，由轻到重依次施以：口头告诫、黄牌警告、红牌罚离出场、以及取消亚运会剩余比赛资格这四种判罚结果。

图片来源：当代体育。

其中，红黄牌相关规则也遵循两黄变一红的原则。除此之外，本场被罚离出场的运动员，下一场将自动禁赛一场，赛会期两次被罚离取消全部比赛资格。

除此之外，杨森告诉我们，除了场上运动员之外，上述判罚标准同样适用于随队官员身上。若随队官员明显违反规则要求和干扰比赛秩序，当值技术官员同样有权对其进行判罚。

关于亚运电竞红牌极刑，其实更像篮球的六犯离场。当电竞运动员被红牌罚下后，他将失去整场比赛的参赛资格，而此时参赛代表队有权派出替补选手上场顶替。如若该代表队并无可供替补的注册选手上场，那么吃到红牌的队伍将以承受判罚后的阵容，完成本场比赛。

举个极端情况的例子，在一局五对五的MOBA比赛中，若出现「选手被罚下，且无替补」的情况，那么该代表队将会面临以四对五完赛的局面。

当然，技术官员在进行裁决的过程中，也会将「选手主观意愿」，和「造成影响」考虑在内。

比如，选手的违规行为是「主观行为」还是「疏忽所致」？他的这次违规，是否让己方代表队从中获利？在违规被判定为主观行为的前提下，该行为是否违背体育精神？技术官员们需要将动机、行为和影响综合考量，决定最终的裁决结果。

国内技术官员的日常

事实上，在比赛过程中「亮牌」进行判罚，仅仅是亚运电竞技术官员工作的一部分。一名国内技术官员（下文简称，NTO）的职责范围，其实要覆盖赛前、赛中、以及赛后三个阶段。杨森透露，NTO的具体工作流程，以及对电竞七大项目的裁判标准，均由国家体育总局信息中心，和亚洲电子体育联合会（AESF）联合牵头制定，各大厂商共同参与完成。

每场比赛前，NTO需要参与赛前技术会议，并完成赛前检录工作，检查运动员服饰、外设等是否符合比赛规格——不同于厂商职业联赛，亚运电竞比赛中选手外设需要提前交给裁判检查，赛后也要统一回收。

图片来源：当代体育。

在此之后，NTO需引导并协助运动员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设备和游戏参数调试。根据不同小项目的具体情况，包括建房、选边、登录比赛账号、核对游戏阵容、阵型等。

而正如上文所述，比赛开始后，NTO的主要工作就推进至监督、判罚阶段，直至比赛结束。赛后，NTO需要负责成绩确认、抄送登记、存档并完成赛后裁判报告等工作。

当完成了成绩确认、登记和存档工作后，一场亚运电竞比赛的结果才算正式生效，一名NTO的工作也就此告一段落，直到下场比赛到来。

赛场上的国际技术官员，负责什么？

每场比赛中，执裁者除了国内技术官员NTO之外，还必须包含国际技术官员ITO。他们需要担负的责任，也是整个亚运电竞裁判工作流程中的重要一环。

比赛现场，ITO主要负责监督比赛正常运行，以及场地内的人员活动情况。同时监督其他裁判员和技术员的工作，与国内技术官员保持沟通，发出裁判员口令，同时做出相关判罚手势。

杨森向我们透露，ITO在电竞赛场上拥有现场最高判罚权。NTO在现场检测到选手疑似违规行为后，需第一时间告知国际技术官员ITO，并协助进行判罚。

而另一方面，ITO也的确需要承担监督NTO工作的职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非主办国参赛者的利益。

「事实上，ITO对于NTO的监督工作，从入场之前就已经开始。」杨森解释道，「他们需要确保NTO在赛前不与任何选手产生任何非必要交流。」

总的来说，NTO和ITO是亚运电竞裁判体系下，一个有机的整体，他们需要在多个层面上协调配合，以完成各小项比赛的执裁与执行。

亚运电竞裁判，难在哪？

本届杭州亚运会是电子竞技项目作为正式比赛的首秀，加之小项极多，且并无过多先例可供参照，这也就成为了本次亚运电竞裁判工作的主要难点之一。

「本次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首次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严格意义上讲该项运动相对传统成熟体育项目仍处于起步阶段。」对于这个话题，杨森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电竞竞赛小项较多，其实十分类似传统体育中的田径赛事。两者都是各小项的竞赛规则和技术要求不尽相同。因此随着电子竞技竞赛规则的进一步完善，电竞选手犯规行为会进一步明确和细化。」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电竞裁判工作还有一个重要难点：亚运电竞裁判必须要同时遵循「游戏规则」和「赛会规则」。

究其本质，电子游戏的设计，更多程度上是规则的设计。比如在MOBA、FPS游戏中每件装备对应的价格，及其为角色提供的属性效果一一对应。这种游戏设计本身就是「游戏规则」的体现。

图片来源：杭州亚运会官方。

上述这些规则，在游戏本身的闭环中形成自洽，且由游戏系统自动检测判定胜负。抛开外挂、卡Bug等因素之外，在多数情况下，电子游戏规则其实无需人工介入。

然而，当游戏上升至竞技层面，尤其是亚运会这类综合性国际体育赛事的舞台上，就必须接受赛会的监督与判罚，以示公正。其实亚运电竞裁判工作的难点，也就体现在了这里，亚运电竞裁判判罚过程中，既要遵循赛会规则，同时也要将不同电竞项目的「游戏规则」考虑在内。

按照这个逻辑，杨森认为，整个亚运电竞七个小项目中，判罚难度最高的，是足球在线4。

「本届亚运会电竞项目7个小项规则都不尽相同，我个人觉得规则最复杂的可能是足球在线4，毕竟现实足球项目规则就十分复杂。」杨森表示，「而电竞足球又是足球的数字化形态，它不仅有大量现实足球的理论知识和竞赛规则，还有电子竞技的技术通用规则和厂商游戏机制在其中，所以裁判在具体执裁过程中要求颇高。」

亚运会上一名优秀的足球在线4裁判，不仅要掌握虚拟足球电竞规则，还应全面掌握足球相关业务知识和足球竞赛规则。

图片来源：杭州亚运会官方。

其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足球在线4中对于参赛者「消极倒脚」的判定。在足球在线4游戏中，领先的一方可以通过重复无风险传球来消耗比赛时间，从而获得胜利——显然，这属于消极比赛行为。但是，游戏系统无法100%对倒脚进行有效检测，这就需要技术官员现场辅助裁决，这对于足球运动意识和经验提出了较高需求。

结语

在本届亚运电竞赛场上，中国运动员们收获4金1铜，位列第一。而从比赛过程来看，中国电竞运动员们全程也无违纪违规行为发生。

「中国电竞集训队的运动员都十分遵守竞赛规则和各项目技术要求，在本届亚运会电竞6个小项比赛中展现出极高的体育道德风尚精神。」作为一名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项目的技术官员，杨森如是评价。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而言，随着电竞执裁规则愈加完善和相对公平，电竞中的犯规有朝一日能否像足篮球那样中性化呢？利用规则获取一线机会、吃口头警告、甚至黄牌，都可以用来作为「战术资源」。

当然，由于游戏规则的存在，电竞中利用规则的边界一定不如传统体育灵活，但更多战术层面的探讨依然是有价值的。

图片来源：杭州亚运会官方。

电竞初入亚运，遵守规则和高风亮节自然重要。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也会知道，利用规则，向来都是组成金牌的一片拼图，也是一项必修课。善于合理利用规则，是运动员竞技能力和水平的体现。

事实上，这也是我们选择请教技术官员杨森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对于利用规则、试探底线的相关操作，中国的电竞运动员们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不懂。更何况未来的电竞中，还将包含一定程度的虚拟体育，那么就一定会有像舞力全开等游戏规则+主观打分结合的项目，更彰显把握裁判心理的策略技巧。电竞加入了传统体育的世界，也要适应这一切。

亚运电竞，每一块奖牌都是必争的新战场。随着各国重视程度的提升，我们的对手早晚会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中国的运动员们也需要对此有所准备。

而我们此刻能做的，是帮助他们研究规则，参透规则，尽可能地为运动员们扫清场外因素——当然，这需要电竞、体育从业者们共同的努力。而杭州亚运，仅仅是一个开始。